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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玉的生辰宴颇有些虎头蛇尾的结束了,主要是因着宝玉本人太不出挑了,又或者是来赴宴的诸人多半都是心不在此的。想也是,估计也就在贾母心目中,宝玉是独一无二的,格外的讨人欢喜,可放在其他人当中,宝玉真的显不出来。

像大房这头,璟哥儿和宝玉只相差了多半岁,偏璟哥儿的容貌极好,有别于琏哥儿那种偏似邪魅的俊俏感,璟哥儿是单纯的模样好,白嫩可爱五官精致,用贾赦的话来说,就算他今年已经十岁了,可若是换上襦裙,一样会被当做姐儿。而二房那头就更夸张了,一溜儿的四个庶出哥儿,撇开最小的环哥儿外,其余都是跟宝玉同一年生的,哪怕宝玉的模样略好一点儿,可说真的,来赴宴的诸人里头,就没一个人会只盯着容貌看的。

若是女子,有副天生的好相貌,再加上温婉贤惠的性子,那自是极好的。可对于男儿来说,出身地位以及本身的能耐才是最为重要的,模样甚么的,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少女才会在意。

旁的不说,就单论史家那头好了,连保龄侯爷在内的三兄弟,论容貌最出挑该算是史家二老爷,可那又如何?前头长兄继承了家业承袭了爵位,如今更是在户部干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,后头的三弟早好几年,在出孝之后就跑到边疆去了,至如今早已立下赫赫战功,被泰安帝重用是迟早的事情。

所以说,宝玉的好模样压根就算不了甚么,至少在赴宴的女眷看来,绝对不可能因着一副好模样就将自家闺女下嫁的。更别提荣国府还有个璟哥儿,身为当朝一品大员的嫡子,本身又极有出息,无论怎么瞧都比宝玉靠谱太多了。

不过,甭管怎么说,璟哥儿的年岁还略小了点儿。事实上,在宝玉的生辰宴之后,几乎所有人都对十二产生了兴趣。

待次日,贾赦才刚去了户部,忽的就发现自个儿也格外的受欢迎了,然而每个人都在转弯抹角的跟他瞎扯,甭管开始的话题如何,最终都能给扯到十二身上。贾赦是坏又不是傻,就算乍一开始没弄明白,回头找他套近乎的人多了,还能想不明白?只是,就算想明白了他也只觉得好笑,压根就没将这当成正事儿,反而跑去找自家妹夫吐槽。

“你家咋说?连王家那头都找我说话了,啧啧,王子腾那家伙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记仇啊?我上回那么坑他,他还想着要把闺女嫁给我家琮儿?不对,我怎么记得以往王子胜那老小子曾经跟我提过一句,说甚么……”贾赦迟疑了一下,因着时间过得太久了,确实有些记不清楚了,“反正肯定有,王子腾那闺女是说过亲事的。估计是最终没成?还是上回他入狱那事儿,给耽搁了?”

“甭管是怎么回事儿,还不都是你做的孽?”林海升任户部尚书已经有几年了,看饶是如此,他依然不大适应贾赦的作风。

对于贾赦来说,在办公时间东奔西跑的找人聊天打趣是常事儿,偶尔无聊了跑到茶楼里逛逛亦无妨,甚至于他还会特地跑到宫里折腾泰安帝,唯恐泰安帝不知晓他上衙摸鱼的事情。偏生,林海是一个很严谨的人,他连办公时间想一会儿家人都不会,基本上都是专心致志的办差遣,且时不时的主动留下来处理未尽事宜。

就这俩行事作风极端不一的人,之所以相处好几年都没闹翻,纯粹是因为林海气量大。当然,贾赦的气量也不算小,可惜他这人嘴贱,这些年来,没少把林海逼的哑口无言,甚至气得肝肺疼。

不过,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。这不如今,再听到贾赦在户部里头跟他扯私事,林海都能一面办公一面随口应和了。

“关我啥事儿?我还能冤枉他?”贾赦不甘心的摸了摸鼻子,冷哼一声,“回头我找王子胜那老小子算账去!”

“因为王子腾想跟你结为儿女亲家,所以你要找王子胜算账?”林海难得的将手中的笔搁置下来,抬眼认真的望着贾赦,“贾将军,您这想法还真是略有些别致呢。”

“嘿嘿,承蒙夸奖。”贾赦笑得一脸不怀好意,盯着林海瞧了半响,忽的道,“那你咋说?要不要也跟我结一下儿女亲家?”

林海:“…………”

伸手摸了一把额间渗出来的冷汗,林海觉得自己应当是幻听了。偏生,贾赦唯恐他装聋作哑,还特地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。这下,却是连假装都做不到了,林海无奈的道:“这算甚么?提亲吗?可就算要提亲,您能略微衡量一下吗?你家琮儿多大?我闺女多大?还是你打算将你家二丫头嫁给我家墨玉?”

头一次,贾赦被林海说的一脸懵逼。

十二生辰小,腊月里才生的,可到底也已经有十七岁了;而黛玉则年方八岁。迎姐儿只比十二小了两岁,今年刚及笄,十五岁;然而墨玉年仅四岁。

贾赦足足懵了半刻钟,才忽的缓过神来,没好气的在林海肩膀重重拍了一下,险些将林海拍的一头栽进账目堆里:“说啥糊话呢?我说的是我家璟儿和你家黛玉。”

那倒是没问题了,璟哥儿十岁,黛玉八岁,至少从年龄上来看是很相配的。至于出身地位的话,璟哥儿是荣国府的嫡孙,又是朝廷正一品大员的嫡四子,就算他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能承袭爵位,可他本人还是颇有能耐的,等再过几年从上书房念完书出来,就算不打算参加科举,也至少能混个五品官当当。相较而言,黛玉虽是林家的嫡长女,可林家到底不能同荣国府相比,林海如今也只是正二品,因而两家若是结亲,便是属于女弱男强的,不过只差这么点儿,却也算是门当户对的。

最最紧要的一点是,贾赦和贾敏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,而如今最是崇尚亲上加亲。

“咋样?考虑一下呗。你不用担心我回头坑你,王子胜那老小子是该的!你想啊,他本人不着调,原先又是整日里跟我胡混,这京城里的花街柳巷,我跟他那都是门儿清。这么说罢,他在我跟前就没面子可言,谁不知晓谁的老底呢!可你不一样呢,你是我妹夫,又不是狐朋狗友。”贾赦分得很清楚,他觉得王子胜生来就让他坑的,就跟贾政那蠢货一样,可林海显然是不同的。

虽说林海并未完全领会贾赦话里的意思,不过他到底是听明白了几分,当下略一沉吟,便道:“于我来看,这门亲事倒是极好的。可到底黛玉是我和敏儿头一个孩子,这事儿我还要回去同她商议一番。”

“成啊!左右也不着急。”贾赦答得很是痛快,只是旋即又特地添了一句,“别听我家老太太胡说八道,她就爱白日做梦,总觉得宝玉哪哪儿都好。一会儿看上保龄侯爷那独一个心肝宝贝,一会儿又瞧上你家姐儿也不错,一扭头想着宝玉就算是尚公主也使得……啧,看我回头不寻个机会把她这话告诉圣上!”

林海沉默了一瞬,似是想起了好些年前,贾政被贾赦连坑了好几次,最后落得丢官罢职的可悲下场,当下在心头默默的怜悯了一把贾母。

待林海当日回了府里,见过一双儿女后,便私下将这事儿告诉了贾敏。

因着早些年根深蒂固的印象,贾敏对于贾赦的感观并不算好。想也是,她小时候是养在贾母跟前的,跟贾政时常见面,哪怕后来贾政娶妻生子了,也是日日跑到贾母跟前请安问好的。可贾赦却不同,一开始养在老国公夫人徐氏膝下,后来又去了东院那头,非但不常来请安,还隔三差五的招惹麻烦。再加上贾母原就偏心,没少在人前说贾赦的不是,贾敏听得多了,也就慢慢的在心头生了根发了芽。

如今,乍一听林海这话,贾敏颇有些意外,以及一丝不情愿。

“璟儿倒是个挺好的孩子,模样俊俏,聪明伶俐,如今又在上书房念书,想来是个好的。我大嫂人也很不错,看琏儿媳妇儿就知晓了,往日里瞧着她也疼惜黛玉,我倒是不担心。可我大哥……”

贾敏很犹豫。

其实按着常理,像这样亲上加亲的情况,想的肯定是当舅舅的不会亏待外甥女才是。就像贾赦家的迎姐儿,已经跟张家那头算是定下来了,贾赦和那拉淑娴都认为两个孩子本身感情不错,张家大老爷又是迎姐儿的舅舅,将来必不会待她差的。可搁在林家这头,贾敏最担心的却是贾赦这个当舅舅的。

由此可见,贾赦做人究竟有多失败。

“至于吗?”林海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,他当然知晓贾敏跟贾赦之间没太深的感情,主要是俩人的性子差得太多,加上又不是搁在一块儿养大的,况且年岁还差得挺多的,基本上贾赦都已经成亲生子了,贾敏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家家。这俩人,明面上是嫡亲的兄妹俩个,实际上就跟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。真要论起来,贾敏还真就跟那拉淑娴更为熟稔一些。

“我知晓我大哥他不会故意苛待黛玉,不是他人有多好,而是没这个闲心。可有时候……他那性子,夫君您也应当是领教过的,一开口就能将人噎个半死,就为这个,老太太没少被他气晕过去。”

身为女儿,贾敏向着贾母也是应当的,哪怕她知晓在很多事情方面,贾母都是做错的那一方,可惜即便如此,她仍认为贾赦要对贾母百依百顺。最最起码,也不该三天两头的将贾母气个半死。

林海笑了一声,荣国府的事情在整个京城都不是甚么秘密,甚至都不用旁人打听,贾赦自个儿就会将府里的事情捅出来。不过,对这事儿林海却是另有看法,只是他也明白贾敏的想法,故而只问道:“那你可知晓,荣国府的老太太打算让咱们黛玉嫁给二房的宝玉?”

贾敏沉默了。

很显然,对这事儿她不单心知肚明,还曾经好几次在贾母试探中敷衍过去。不过,答案还是毋庸置疑的,就算她对贾母极是孝顺,也绝对不会拿亲生女儿的终生幸福开玩笑的。

“这事儿倒也不着急,左右两个孩子年岁都小。不过,有句话我还是要说明白的。”林海认真的望着贾敏,对于爱妻,他敬重有之,更多还是疼爱和怜惜,毕竟在成亲之前,他就亏欠她良多。然而,他的想法也跟贾敏类似,女儿的幸福才是至关重要的。

“我知晓,我绝对不会让黛玉嫁给宝玉的。”贾敏抬眼回望过去,尽可能的保持面上的笑容,嘴里却满是苦涩。

宝玉算甚么?明面上看,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,可事实上他只是一介白丁的嫡次子。如今的二房,贾珠倒是略有些本事,可惜因着贾政的名讳问题,他一生都要被困在翰林院,倒不是说翰林院不好,而是身为鼎立门户的嫡长子,翰林院的位置显然不怎么够。当然,倘若宝玉本身有些能耐,甚至只是考上个秀才,那或许还值得期待。可如今……

见林海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,贾敏愈发的难受了。

其实,她蛮为娘家二哥抱不平的,甚至有时候想想,若是当初贾政并不曾被削官罢职,也许如今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罢?或者这么说,她未必舍得将黛玉许给宝玉,可至少能为宝玉说一门靠谱的亲事。不像如今,就算她愿意当这个媒人,人家还道是她来结仇的。

“人各有命,你无需为了旁人的事情苛责自己。”

夫妻多年,林海怎么可能看不透贾敏的想法?他也明白,贾敏对于娘家两个哥哥抱着截然不同的态度,旁的不说,其实看她对两个嫂子就知晓了。贾敏对那拉淑娴,是怎么看怎么顺眼,觉得好端端的一个人儿嫁给她那混不吝的大哥,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,这其实未必是觉得那拉淑娴有多好,而是她极为看不上贾赦。反观贾政,其实王夫人也不算很差,偏贾敏怎么都瞧不上王夫人,总觉得是王夫人使手段高攀了这门亲事,她二哥值得更好的。

这种想法其实早已根深蒂固了,林海知晓却不认同,可即便再不认同,他也明白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改变贾敏心中的想法。

半响,林海只道:“贾恩侯此人其实是有真本事的,也许他的学问是不显,可既然能通过科举,就说明他并非胸无点墨之人。或者我该这般说,科举只是敲门砖,一旦仕途的大门打开,学问有多好就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了。当然,像翰林院这种地方,才华还是极为重要的,可旁的地方……就说三省六部好了,需要的是有真才实干的人,而非满腹经纶的迂腐书生。”

贾敏怔怔的望着林海,一时间没了言语。

“能通过科举,证明贾恩侯确是有才华的;能在三省六部立足下来,证明他非但有才华还有干实事的能耐;能得了圣上的信任,将多年的欠债一一追回,证明他还有不畏权贵不惧风险的铁血手段……敏儿,你真的是一叶障目了。”

“我……”贾敏张了张嘴,却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。

“你总是想着贾恩侯年轻时候的事情,可说真的,哪个没有年少轻狂时?他是老国公养大的,当年被老国公带着去各处炫耀,你真的认为老国公连识人之明都没有吗?再说了,他的出身地位摆在那儿,你指望他跟我一样,为了前程为了家族奋斗是不可能的,他是天生的好命,从未吃过苦头,自然不会有野心。”

“可是我二哥……”贾敏忽的止住了口,她是有心替贾政辩解,可话到了嘴边,才蓦的意识到,贾政竟连个拿得出手的优点都没有,“他至少勤奋。”

最后那句话,贾敏说的犹为不自信,显然连她自己都不大相信。

“勤奋到在工部待了十余年,却没有学到任何本事?”林海苦笑的摇了摇头,“咱们就不说科举那回事儿了,朝堂上多得是蒙祖荫入仕的,老泰山既在临终前上折子替他乞了官职,太上皇当时也允了,那就证明他是光明正大的得了官职。可是,那么多年了,他在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了……他学了甚么?经史子集?工部不需要书生,需要的是真正能干实事的人。而他贾政,一无所能。”